私设如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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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.
张佳乐跌坐在地上,半起身姿势,眯着眼看着站在自己眼前的人。
阳光从层叠的树叶中洒入,透过那人的耳垂,似乎被照射透明了一般,耳钉泛着光,有些刺眼。
“来者何人?”
如果没有架在自己颈上的重剑,那就更好了。
二.
“路过而已,听闻百花谷风景靓丽,慕名前来。”
那人依旧冷着脸,“跟着我做什么?”
“这不路上无聊,想问问兄台能不能一起做个伴吗。”张佳乐笑着弹了弹近在咫尺的剑刃,叮一声响。
那人沉默片刻,终于收了剑,“你去哪?”
“百花河对岸。”
“……同路。”
三.
“先穿过这片森林,再走过一个峡谷,就到百花河了。”孙哲平拾起根树枝画了个粗略的地图,却发现对方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,压根没看地图。
“看什么,记住了吗。”
张佳乐这才回了神,嬉笑着,“没,你记住不就好了,我跟着你。”
四.
两人一路熟络了起来,孙哲平发现,这个人还挺有意思的。
起码伙食完全不用自己担心,什么野果野菜,能吃不能吃张佳乐闭着眼睛都能讲出来,有时还能抓到兔子——也不知他是怎么抓到的。
“你从哪学到这些的?”孙哲平看着张佳乐娴熟地烤着兔子和果子,问他。
“以前也在外面闯荡,生存的技能总是会一些的。”
“你一个人?”
张佳乐手抖了一下,“两个人。”
“另一个呢?”
张佳乐沉默着,把烤熟的兔子腿撕下来,递给孙哲平,垂着眼。
“不在了。”
五.
“天阴了,怕是要下雨了。”
“我刚在一头看见了石壁,上有一个山洞,今晚就去那里歇息吧。”张佳乐踩灭火苗,倒了些泥土上去。
只是没想到雨来得如此迅速,还没走至一半就倾盆泻了下来。等快速赶至山洞,两人都成落汤鸡了。
“木头也湿了。”张佳乐怀里还抱着拾来的柴火,被雨水冲刷得都变了色。
“晾干了再点。”好在炎夏,即使全身湿透也没多少凉意,应该也不至于落得风寒……
六
阿嚏。
七.
孙哲平看着喷嚏不断的张佳乐,叹了口气。
“你这身板还在外面闯荡?”
“老毛病了,过会儿就好了。”
他揉了揉发红的鼻尖,缩了缩脖子。湿透的发尖儿挂着一排排的水珠,坠在他脸上,迷了视线。他眯了眯眼,又打了个喷嚏,带起一阵水雾。
活像个落水的小狗一样。
孙哲平坐到他身边,突然把他搂进怀中。
“取会儿暖吧,这样热乎。”
他感觉到张佳乐抓紧了自己的衣衫,把头埋在了自己胸膛里,有些暧昧的姿势,孙哲平却不讨厌。
两人维持着这个姿势,渐渐都有了睡意。
张佳乐埋头的地方传来丝丝暖意,高于体表的温度,却转瞬即逝。
孙哲平没有多虑,抱紧他睡了过去。
八.
身侧一阵暖意,有人靠近自己,摸上了心脏的位置。
孙哲平猛然醒来,抓住两只手,把对方推到石壁上。
“嘶——”一阵抽气声。
张佳乐半裸着被自己按着,孙哲平忙放开他,转过去查看他伤势。
后背磨掉了一层皮。
“我给你脱个衣服至于吗……”张佳乐自己看不见伤势,扭着头伸着脖子,“火生了,自己脱了烤会儿。”
“几时了?”
“还未天亮。”
雨停了,孙哲平脱了外衣,见张佳乐坐在洞口望着天。
暴雨后乌云具散,整片苍穹都嵌满了水晶般的星河,像女子织的锦绣一般蔓延至远方;又似水上波光粼粼的水面,让观望者的眼眸都一明一灭。
孙哲平在他身边坐了下来。
九.
“很久之前,这种星空,我也见过一次。”
“在霸图的荒漠里。”
那里的夜晚,头顶没有一丝遮挡,站在软绵的沙地里,整个人宛如溺于银河之中。星空如锦缎披在自己身上,张佳乐和漠北的女孩子们在篝火前跳着,唱着,欢笑着。那个人端着酒,在不远处一杯一杯喝着,若不是篝火能照到桌前,黑袍的他恐怕就和黑暗融为一体了。
只是,不管什么时候,或唱或跳,或动或止,每次回头,张佳乐总能撞进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眸里,被晶亮的星空衬得乌黑的眼眸里,无他,只有自己的倒影。
那是他把温柔展现最为淋漓尽致的一刻。
那也是张佳乐托付出一辈子的时刻。
十.
孙哲平望着天,听着张佳乐叙述,心里泛着酸。
“第一次见他在江南水乡,他正行侠仗义,误认为我和贼人一伙,打了一架。”
“误会解除后他大笑着请我吃了顿饭,就这么把我拐跑了。”张佳乐睫毛轻颤,“一切都顺理成章,一起浪迹天涯,一起惩恶扬善,看尽世间美景——牵手,拥抱,接吻,在一起——”
“说好的一辈子,他先走了。”
张佳乐捂着脸,孙哲平看不见他表情,不知是否在哭。
“我去求佛,佛曰人生有七苦,生老病死,怨憎会,爱别离,偏偏是个病字……”
“我忘不掉他,前几日梦见他说他要走了,想最后陪他一程。”
“百花河?”
“嗯,他曾说过百花河畔是天底下最美的地方,说过等他病好就一起前往。”张佳乐不知什么时候靠了过来,两人沉默了很久。
张佳乐开口,说了句让孙哲平胆战心惊的话,“不如随他而去……”
十一.
“不行。”孙哲平抱住他,“你要活下去。”
双目失神的张佳乐眼眸终于有了点焦距,“你觉得你生命的另一半不在了,一个人活下去,有意思吗。”
“会有的,迟早会遇到的。”
“不会了。”
“会有的!”孙哲平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疯狂,“如果我是她,我不会同意你这种做法的!”
张佳乐愣了愣,笑了。“为什么?”
“她既然托梦给你,定是放不下你。”孙哲平咬着嘴唇,“她是希望你好好活下去的,你这样怎能让她放心离开。”
张佳乐看着他,半晌没有说话。
“你也这样希望?”
“当然。”
眼里的绝望深渊终于冒出点星光,张佳乐伸出手来,摩挲着孙哲平的脸庞,最后落在耳垂上,“你这个耳钉能给我吗?”
“想要便拿去吧。”孙哲平取下来,这才发现张佳乐右耳上也有个耳洞,只是空荡荡的,没有任何饰品。
“你耳钉……”
“他病的时候能当的都当了,带的时间长了,一直没长起来。”张佳乐把耳钉带进去,疼得呲牙,“还是长了一点的……”
“她也打了?”
“嗯,一起的。”
“她一定也很爱你。”
张佳乐摸着耳垂,看着孙哲平,笑了笑,“那肯定了。”
十二.
再上路,两人再没提过这事。
森林快走到了尽头,再穿过一道峡谷,便是目的地了。
孙哲平心有不舍,放慢了脚步,张佳乐不言语地察觉到,也跟着慢了下来。只是再慢,路也有走完的一天。
“今日一过,就能走出森林了。”
“孙哲平。”张佳乐唤住他,自然地伸出手,“今天雾大。”
今日确实起了大雾,几步外便看不清人。孙哲平接过他递过来的手,握紧了。
“别走丢了。”
十三.
松软的草地变成了坚硬的岩石,森林外雾已经散去,两人却依旧牵着手,深深浅浅地走着。
“孙哲平,你为什么要去百花河?”
这个问题把他难住了。
他为什么要去?他从一开始就认定了这个目标,以至于一直没有细细思考过。
“你有喜欢的人吗?”
“有……”
“谁?”
你。
张佳乐没有再问,孙哲平松了口气。
他觉得张佳乐的问题,自己可能一个都回答不上来。
十四.
“到了。”
百花河不过一条细细的河流,中间架着石板桥。桥这边还是贫瘠的岩石板,那边却已是百花盛开的景色,五颜六色,一眼望不到尽头。
“真的很美。”张佳乐赞叹了一声,放开了孙哲平的手。
“过桥吧。”他对孙哲平说。
“你不过去?”
“你不是让我好好生活下去吗,我打算从头开始,就从江南水乡开始吧。”
孙哲平觉得他牛头不对马嘴的,但欣慰他总算是看开了。
“张佳乐。”他唤了句。
张佳乐抬头,看着他,“我喜欢你,既然不和我走,这事总要知会你一声。”
孙哲平吻在了他的眉心。
“我知道。”张佳乐推开他,“该走了。”
孙哲平踏上了石板桥。
十五.
看着孙哲平远去的背影,张佳乐泪水突然涌下,他擦了又擦,泣不成声地叫到,“孙哲平——我爱你!我爱你!”
桥上的背影颤了颤,却没有回头。
张佳乐蹲下来蜷缩起来,哭得不能自已。
阴阳的最后交界,百花林。生前愿望未实现的灵魂在里面徘徊着,以他们最好的模样,等着对方。
孙哲平终究是放不下自己,才在林里徘徊了这么久,张佳乐急匆匆地赶来,总算是见了他最后一面,送了最后一程,即使他忘了所有的回忆。
“我都记得,我都记得……”
他也知道,一旦踏上百花桥,便不能回头了。
他哭到声嘶力竭,直到喉咙干渴,声音嘶哑,再没有眼泪可流。
他抬头,桥上的最后一抹背影,终究也消失了。
十六.
张佳乐站起来,摸了摸自己的耳垂,耳钉带着自己的温度,也带着孙哲平最后的气息。
他吸了一下鼻子,声音嘶哑而坚定。
“连着你的份,活下去。”